13巫艳???? 倪匡 发表于:巫艳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医院新建的东翼二楼,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,原振侠恰好遇上。 情形很特别,必须从头细说。 原振侠是从医院东翼建筑物的五楼,乘搭电梯下来的。五楼,是医院中相当特殊的 一部分,留医的病人,大都是年纪已很大,患了需要专门医疗照顾的慢性病的老年病人 ;也有的是明知没有可能康复,在等待死亡的病人;再一类,就是像鲁大发这个曾经一 度是国际著名的大明星,曾经光芒万丈,而今却一直昏迷不醒的怪病人。 原振侠坚信鲁大发的身体出现如今这样的情形,是由于他的灵魂已离开了他的身体 的缘故。原振侠受鲁大发的好朋友阿财所托,答应尽量使鲁大发的身体“维持可以维持 的最好状态”,这包括了定期的肌肉按摩、注射各种生命必需的营养剂等等。 由于五楼是这样特别的病房,所以原振侠不是很愿来。因为每当他一跨出电梯,便 感到了极浓重的死亡的气息,那绝不是令人身心愉快的一种感觉,自然可免则免,每次 都是阿财来了,他陪阿财一起去看鲁大发。鲁大发仍然像是木头人一样,可是他脸上那 种甜蜜满足的笑容,始终不变。 如果说这是他灵魂如今的处境,在他身体上的唯一的反映的话,那么可以肯定的是 ,他的灵魂一定在一种极度快乐的境地之中。 不过阿财却并不明白这一点,每次离开病房,总要唉声叹气。 阿财的大名是鲁旺财,自从他成了鲁大发的经理人之后,见识自然也长了不少。鲁 大发留下了一笔数字相当大的存款在银行,阿财可以自由提取,但阿财仍然只支取自己 应得的一份。“钱是大发的。”这是他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。 那天,也不例外,阿财一面叹著气,一面和原振侠一起走进了电梯。电梯向下落去 ,到了二楼,电梯的门打开,就听到了一个少女的尖叫声。那尖叫声听来凄厉之极,悲 痛之极,令得听到的人,不由自主,自心底深处生出一股寒意来。 在尖叫声中,还夹杂著那少女在叫嚷的几句话,不是听得很清楚,依稀可以辨出“ 你们医院中,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医生──”之类的话。同时,有很多嘈杂的人声,和杂 沓的脚步声传了过来。 电梯门可能是由于本来有人要搭电梯而打开的,现在按了电梯的人,可能去看热闹 去了。 自动电梯的门,一开一合之间,不过是几秒钟的短暂时间。但由于有了尖叫声和嘈 杂的人声,显然是一场小小的骚动,有甚么特别事故发生了,所以原振侠就按住了“开 门”的掣钮,使门不再关上,同时,向人声传来的方向看去。 那是二楼左面的走廊尽头处,少女的尖叫声,也是由那个方向传来的。 原振侠知道,那一部分,是医院的整形外科部,是建筑物完成之后新成立的。由医 院自法国,聘请世界一流的整形外科专家,桑雅医生负责。 桑雅医生是中法混血儿,父亲是中国人。他的名字听来像外国人的译名,可是他真 是姓桑,他父亲是浙江青田县人。 青田并不是一个大县份,可是不知道基于甚么原因,青田人到法国去的相当多,在 法国华侨之中,形成了一股相当大的势力。 桑雅医生和原振侠年龄相仿,不过看起来老成得多。单身,身形高大粗壮,双手也 较常人来得大,可是修长的手指,却灵巧之极──这正是一个钢琴家,或一个出色的外 科医生必备的条件。 桑雅到任不久,就和原振侠成了相当要好的朋友。他们都住在医院的单身医生宿舍 之中,又有相同的运动和音乐嗜好。自然,在原振侠的潜意识中,只怕还有一个使他们 成为好朋友的原因──黄绢也是从法国来的! 介绍完了桑雅医生,有必要说一说“整形外科”这门比较特别的医学,因为那和故 事以后的发展,有著相当密切的关系。 整形外科,也有人称之为整容外科,但设在正式的医院之中,自然不是“单眼皮变 双”那样简单。它通过精密的外科手术,来改变一个人天生的,或是由于意外而造成的 身体各部分的可怕变形,尤其是脸部的变形。 整形外科在世界各地设备精良的医院中,都已经成为十分重要的一个部门。精巧复 杂的外科手术,几乎能使一个人的面貌,得到彻底的改变。 桑雅到任不过几个月,就已经成绩斐然。一个面部被火烧伤了大半的病人,在移植 了他自己股际的皮肤,出院之际,甚至觉得他比未烧伤之前更加好看! 骚动声自整形外科部传来,原振侠自然格外关心一点。但就在他想跨出电梯,去看 个究竟之际,一个少女自那个方向疾奔而来,像是一阵旋风一样,扑进了电梯。 她来势太急,碰撞了原振侠一下。原振侠被那少女碰撞了一下之际,手自然而然离 开了“开门”掣钮,电梯门迅速合上,开始向下落去。 这时,电梯中,就只有原振侠、阿财,和那冲进来的少女三个人了。 原振侠和阿财两人,当然立即去看那少女。一看之下,两人都不禁怔了一怔,阿财 更不由自主,“咕嘟”地一声,吞了一大口口水。 那少女正在急速地喘著气──她看来身形相当高,肌肤凝白细致,她整个头部都包 裹著白布,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,乌漆的眼珠正在乱转,显得她的心中十分之慌乱。 既然完全看不到她的脸面,怎么断定她是一个少女呢?这就要说说这少女的另一个 特殊的情形了。她穿著一条时下流行的紧身牛仔裤,腿长腰细,看来十分迷人,甚至可 以使人感到,在紧身裤之下的肌肤,是如何地富于弹性──一种只有妙龄少女才有的弹 性。 而她的上身,穿著一件碎花白底的衬衫,衬衫的下摆胡乱地打了一个结。衬衫的所 有钮扣,没有一颗是扣上的,而她又在急速地喘著气,衬衫之内并没有胸罩,看上去是 甚么情景,自然可想而知。 这也是令阿财一看之下,为甚么不由自主,大口吞起口水来的原因。 那少女甚至不是“酥胸半露”,她的双乳有大部分暴露在外。她一定是心中实在太 惊惶了,或是实在太紧张了,总之一定有甚么占据了她的全部思想,所以她根本不及去 顾及自己是裸体还是怎样! 那个少女的胸脯,发育极良好,但显然不是成熟女性的胸脯──乳尖和乳圈都呈鲜 嫩的粉红色,而且乳尖是纤小的,微微向上翘著,随著她急速的喘息而在颤动。 电梯之中,忽然之间多了一个这样奇特的少女,阿财情不自禁,目不转睛地盯住了 那少女的胸脯看著。原振侠看了一眼之后,也不禁暗叫了一声:好美! 他并不是甚么道德君子,这样动人美丽的胸脯,自然也百看不厌。但是他可以肯定 ,那少女一定有著重大的困难,需要人帮助。刚才,曾听到过少女的尖叫声,是不是她 发出来的呢? 原振侠定过神来,正想发问时,电梯已到达底层,停了下来。门一打开,那少女就 向外直扑了出去,也不理会自己的胸脯是不是赤裸。阿财紧跟著,也追了出去。 原振侠不知道阿财追出去的目的是甚么,他是想叫住那少女,因为他看出,这少女 处于一种狂乱的精神状态之中,这样地飞奔,极易发生危险。而且,也应该提醒她,至 少,得把衬衫的钮扣扣好了再奔。 那少女奔得十分快,一下子就冲出了医院的大堂,碰撞到了好几个人。那些被她碰 撞到了的,看到了她这种情形,无不目瞪口呆。 阿财有点不争气,多半是奔得实在太急了,就在大堂正中,“叭哒”一声,结结实 实摔在地上,再也起不了身。原振侠追了过来,也来不及去扶他,在他身上一跃而过, 也扑出了大堂。 可是原振侠还是迟了一步,当他一跃而跳下大堂外,那五、六级石阶之际,那少女 已进了一辆停在门外的计程车。原振侠看到计程车司机转过头来看到了那少女之后,错 愕之极的神情。 那少女的情绪,可能已经平复了一些,在她关上车门之后,双手拉著衬衫的衣襟, 使之合了起来。接著,计程车就以十分快的速度开走了。 原振侠呆立著,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,也自然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。 而就在这时候,医院大堂之中,有不少人也奔了出来。阿财一拐一拐,也走了出来 ,四面张望,气急败坏地问:“人呢?人呢?” 看到他这种情形,原振侠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。阿财是样子十分老实的人,这时自 己也觉得自己的神态太过分了,所以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。 而原振侠这时,也看到桑雅急急走了出来。原振侠忙迎了上去:“发生了甚么事? ” 桑雅双眉紧锁──他平时就喜欢皱眉,这时,眉心简直像是打了好几个结一样。 他先是吸了一口气,接著,又摇了摇头,才道:“一个病人来求医──” 他只说了一句,就没有再说下去。原振侠听得莫名其妙,对一个医生来说,还有甚 么比有一个病人来求医更普通的事呢? 但是,刚才发生的事,显然是绝不普通的! 桑雅仍然皱著眉:“晚饭后我来找你,对你详细说!” 原振侠耸了耸肩,没有再说甚么。桑雅转身走了回去,原振侠也想走回去,却被阿 财一把拉住。 原振侠转过头,阿财道:“刚才那少女……好美!” 原振侠没好气:“她整个头都包著,你怎么知道她好美?” 阿财又不由自主,吞了一口口水:“可以看到的……是那么好看!”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:“是不是你们后鲁村的男人,看到了好看的女人,都这样失 魂落魄的?” 阿财人虽然老实,甚至还相当笨,但这时,却讲了一句令原振侠无法反驳的话:“ 世界上所有的男人,全是这样的,不是吗?” 原振侠无话可说,只好摊了摊手。阿财又吞著口水:“不知道她为甚么要这样衣衫 不整逃出来,是不是有医生想对她──” 原振侠忍不住叱道:“你胡说八道甚么?” 他说著,不再理会阿财,一甩手,走了进去。 医院之中已经完全回复了平静,但是原振侠却感到,类似阿财的怀疑,正在医院之 中蔓延著。 这种怀疑,自然对桑雅医生十分不利。由于桑雅医生给人的印象,一直是十分稳重 之故,所以怀疑还没有到了爆发的程度。 如果同样的事,发生在原振侠身上,只怕院长早已下令做详细调查了。 事情是在上午发生的,到了下午,原振侠没有再见到桑雅医生,但是已经在许多人 的耳语之中,知道了一些事情的梗概。 那少女进医院来的时候,有不少人见过她,对她相当留意的人也不少。那是由于她 的身材十分动人,而整个头脸又用白布包裹的缘故。 她直上二楼整形外科部,要求见桑雅医生。护士告诉她,如果是要求诊的话,就必 须先在大堂的挂号处挂号。而她却说自己的情形十分特殊,一定要先见医生。 护士当然不会允她所请,起了一些小小的冲突。就在这时,桑雅医生恰好走了出来 ,那少女一下子推开了护士,来到桑雅的身前,向桑雅低声讲了两句话。 桑雅听了之后,现出了一种十分讶异的神色来,皱著眉,打量著那少女。 护士没有听清楚少女说的是甚么,只听到桑雅吩咐:“请把下一个病人挪后!” 同时,桑雅招手,示意两个护士进他诊疗室去。可是那少女却说了一句话:“我不 要再有任何人!不要再有任何人!” 桑雅想了一想,竟然同意了那少女的要求! 这是十分不寻常的。通常,当医生和病人之间,存在著性别上的差异时,总要有女 护士在场的──这几乎已是惯例了。 但这时,桑雅竟然同意了少女“不要再有任何人”的这种要求。 所以,当桑雅和那少女一起走进桑雅的诊疗室,而门又关上之后,几个护士都忍不 住嘀咕了几句。 在桑雅的诊疗室之中,发生了一些甚么事,除了桑雅和那少女之外,没有人知道。 在门外的护士说,先是听见桑雅发出了一下低沉的惊呼声,然后,似乎有一阵急促 的谈话声。接著,便是桑雅医生大声呼喝:“别胡说,别这样,出去!出去!出去!” 其间好像还有一点挣扎,听到了有椅子被推倒的声音。然后,门陡然打开,开门的 是桑雅医生,一手指著门外,还在呼喝:“出去!” 护士们纷纷问甚么事,那少女发出了一下尖叫声(就是原振侠听到的那一下尖叫) 。她一面叫著,一面向外冲来,一面又骂了一句:“你根本不是医生,连试一下的机会 都不肯给我!” (这句话骂得十分急速,原振侠未曾听清楚。) 接著,她以极高的速度,冲向打开著的电梯。她进了电梯之后所发生的事,原振侠 完全知道。 对桑雅医生十分不利的是,那少女尖叫著奔出来的时候,衣衫不整,几乎是半裸的 。 而对桑雅医生有利的是,人人都听到桑雅医生呼喝叫少女离去。所以就算有甚么事 发生,主动的一定是那少女,而且被桑雅医生坚决拒绝。 也正由于这个原因,所以一切都只是在耳语的情形下进行。也没有甚么人去责问桑 雅医生,因为他根本不曾做错甚么。 一场风波,渐渐平复了下来。原振侠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,他想邀桑雅一起 晚饭,但等他下了班之后,打电话过去一问,桑雅已经在一小时之前,提前离开了医院 。原振侠在晚饭后,回到住所,在大门口抬头向上看了一看,桑雅的居住单位并没有著 灯,表示他还没有回来。 原振侠进了住所之后,休息了一会,就开始阅读最新出版的医学杂志──这类杂志 ,在世界各地,称得上权威性的,加起来至少有一百种。若是不经常研究其中主要的几 种,就会和医学的进步脱节了。 原振侠一直在等桑雅。 桑雅一直没有来,原振侠每隔半小时,打一个电话过去,电话也一直没有人听。 一直到午夜时分,才有人敲门。门一打开,桑雅走了进来,神态看来极其疲倦。 他一进来,就叹了一口气,没头没脑讲了一句话:“没有结果。” 原振侠不禁笑了起来:“甚么事没有结果?” 桑雅恨恨地一拳打在沙发的扶手上。虽然原振侠认识他的时候不长,但也绝对可以 肯定,他是一个十分稳重的人,而如今这样的动作,自然可以说明他的心情是如何激动 了。 原振侠等著他解释,过了一会,他才道:“我在过去八小时内,向两个基金会联络 过,见过三个医学界的大亨,也和院长商讨过,可是没有结果──我在为一个少女,筹 募一笔数字相当大的医药费!” 原振侠“哦”地一声,他立时想到了那个身段美丽之极,包住了头,自桑雅的诊疗 室中冲出来的那个少女。 原振侠是侠骨柔肠的人,他道:“数字巨大?巨大到了甚么程度?” 桑雅昂起头来,像是在细细计算著:“如果单在我们的医院进行,我估计二十万美 元就够了。但是我一个人绝对没有把握,必须联合……七位以上第一流的整形外科医生 。那么,费用就会超过一百万美元,也不一定可以成功──” 原振侠听到这里,大是骇然:“你想募集超过一百万美元,只是为了要替一个少女 整容!” 桑雅有点恼怒:“不是整容!不是把她的眼睛变大,鼻子加高,而是替她进行整形 外科手术!” 原振侠心中想:那没甚么不同,反正是通过外科手术,把一个人由丑陋变成好看就 是了。但是他却没有讲出来,他知道不少人,都有职业上用词的固执。他就知道有一个 堪称“世界上最伟大的登山家”的人,要是谁不小心在他面前说了“爬山”这个词,他 就会当场翻脸,而坚持非用“登山”或“攀山”不可! 所以原振侠只是道:“何以手术会如此艰巨?那少女的脸部──” 桑雅陡然一挥手,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,然后他自己又长叹了一声,才道:“今天 ,我看到了一张可怖得不能再可怖,敢说是人类之中,最丑最可怖的脸了!那……那简 直……唉,我实在无法形容!” 他讲到这里,自己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! 原振侠看到他这种情形,心中不禁吃惊。如果桑雅说的是那个少女的话,那真是太 可惜了──那少女的身段,简直是无懈可击的美丽! 桑雅又不由自主喘著气:“你看过电影〈象人〉没有?她比那个象人还要可怖!我 真是无法形容,真是无法形容!如果你见了她,你也会以为,那是世上最可怖的属于人 的脸了!” 原振侠摇头:“不,我不会!因为我知道,人类最可怖的脸是甚么样子的。” 原振侠这时想到的,自然是和泰宁储君在一起的水灵。 (王子和水灵的事,记述在《降头》这个故事中。) 水灵是中了“鬼脸降”的降头,她的可怖,绝不是任何整形外科手术能够改造的。 要不然,泰宁储君也绝不会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了! 桑雅听得原振侠这样讲,怔了一怔:“你不信?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那少女可怖的 脸的缘故……” 原振侠叹了一声:“那少女再可怖,也可以用整形外科手术来改造,是不是?” 桑雅苦笑:“理论上是,但是我也绝无把握。” 原振侠道:“我见过的一张恐怖的脸,却是绝对无法通过整形,而使之有所改善的 !” 桑雅想了一想,挥手道:“我设想不出那是甚么样子的情景──” 原振侠喃喃道:“你当然设想不出,也不必设想。说说你那个少女,她就是今天─ ─” 桑雅道:“是,就是今天那个,她进来的时候,头脸用白布包著。她的衣著十分随 便,可是即使是那么普通的衣著,也难以掩饰她那美丽的体态,是不是?” 原振侠点头,表示同意。 桑雅医生同意那少女的要求,不要女护士在一旁的原因,当然不是因为那少女有著 动人的体态,而是由于他是一个整形医生,他知道一般来要求整形的人的心理。 一个人若是长得正常,或是美貌,自然不介意任何人看到他的脸的。但一个人如果 长得极难看,或是有甚么畸形的脸相的话,这个人就必然有严重的自卑感。 给医生看,那是没有办法的事,其余人,少给一个看到就比较好一些,所以桑雅医 生才答应了那少女的要求。 桑雅医生才关上门,那少女就道:“医生,我的样子,十分……可怕……” 桑雅笑了一下:“我早知道,如果你是一个美女,你来找我干嘛?不过我想,你大 概也不会丑到哪里去!” 桑雅这时,是真心这样讲的。第一,自然是由于那少女的体态优美;第二,那少女 露在白布外的双眼,看来虽然充满了悲观绝望,但还算正常;三来,她讲话的声音,很 动听──这都是一般严重畸形的人所没有的。 那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:“那好,医生,你一定要救救我……我有那么可怖的样子 ,实在没有法子活得下去!只要你能帮我,我愿意做任何事!” 桑雅维持著医生对病人应有的态度,向她作了一个手势,示意她把头脸上的白布解 开来。 那少女的身子在发著抖,双手也在发著抖,但是她对于如何解开缠著的白布,一定 十分纯熟,所以还是十分迅速地把白布解了开来。 桑雅医生讲到这里,双手不由自主,掩住了脸。 原振侠是知道,他曾在诊疗室中发出过一下惊呼声,那一定是在白布解开之后,他 看到了那少女的脸面时所发出来的了。他刚才又说过那少女的脸,是世界上最可怖的一 张脸,那该听他形容是如何可怖了,所以他不出声,等桑雅再说下去。 桑雅终于放下了双手,吁了一口气:“作为一个整形医生,我见过不知道多少畸形 的脸,可是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可怕的,我实在是无法形容……” 他讲到这里,停了半晌,又道:“我实在是没有法子形容!” 原振侠道:“这说不过去吧?你只是笼统地说她可怖,却又无法形容!” 桑雅又吸了一口气:“或许我从头说吧!人的面貌,是由三个条件组成的:头骨、 肌肉和皮肤,而影响脸貌的最重要因素,是头骨的形状。看起来,人头骨的形状,都是 差不多的,但只要有些微的差异,就可以决定人是美是丑了。” 原振侠点头:“是,一个鼻子挺耸的人,和一个塌鼻子,鼻骨的相差,不会超过一 公分。” 桑雅道:“明白了这一点,我才能形容那少女。那少女……她的整个头部,就像是 曾被打碎过,然后,又乱七八糟拼凑起来一样!” 原振侠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,失声道:“那是甚么意思?” 桑雅长叹了一声:“在应该是鼻骨之处,根本没有鼻骨,于是,她的鼻子是软垂著 的,鼻孔在一团软垂的肉上。可是又不是根本没有鼻骨,鼻骨却到了左颊下,于是她左 颊是隆起的,而右颊的颊骨又变了形,所以右颊凹陷著。面上的肌肉,由于头骨的畸形 ,变得……我真是难以形容的可怖!她没有下唇,上唇又是兔裂的,眉毛以上,全是各 种不规则的突起,那双明亮的眼睛,在这样可怖的一张脸上,成了令人心惊肉跳的讽刺 !” 桑雅一口气讲到这里,脸色苍白,大口喘著气。 原振侠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 桑雅的形容不能算是十分详细,但是那少女可怖到了甚么程度,倒也可想而知了! 桑雅喘了几口气:“那少女……如果说她的身体,是上帝的杰作,那么她的头脸, 就十足是魔鬼的杰作!” 原振侠说不出话来。 桑雅道:“我一看到她那么可怖的样子,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,她连忙转过 身去,又熟练地把白布裹上去。” 那少女缠裹自己头脸上白布的动作十分熟练,那自然是由于她从小就习惯于这个动 作之故。真难想像她的样子如此可怖,若不是用布把头脸包起来,怎么能够在人前出现 ? 少女背对著桑雅,声音有点发颤:“医生,我是不是有希望……再能变得和……普 通人一样?” 对于这个问题,桑雅医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,他甚至连问题也没有听清楚 。他在一见了那少女之后,一开始是极度的惊骇,接著,就以他出色的整形外科医生的 本能,陷入了思索之中。 他一眼就可以看出,这少女的脸面如此可怖,主要的原因,是由于整个头骨的严重 畸形──这是整形医生最感棘手的一点。 头骨畸形,不是不可以矫正,但是畸形到了这一程度,桑雅却连想也不敢想,如何 才能使她变成至少像一个普通人一样。 在那时候,桑雅医生的思绪混乱之极。而也就在这时,那少女已扎好了白布,转回 身来。 她接下来的动作,令得桑雅目瞪口呆。她一面说著:“医生,我肯做任何事的,你 看──” 当那少女这样说的时候,她动手把她的衬衫的钮扣,一下子拉了开来,露出雪白的 肌肤和如凝脂的胸脯。坚挺的双乳,几乎是弹跳出来的,乳尖和乳晕,都是娇艳莫名的 浅粉红色,这无疑是美丽之极的人体! 那少女向前走来,她的身子在颤动,所以一双椒乳,也在微微颤动,看来更是动人 之极。 她说著:“我知道我的身体很好看,只要你能帮我,我可以给你!我……当然还是 处女,我可以给你的,只要你能帮我,我可以做一切……” 桑雅医生真的手足无措了,他一面连连摇手,一面道:“不要这样,不要这样,你 的样子,我实在无法帮助你,我无法──” 可是那少女还在继续走近来,挺耸的双乳,在桑雅面前摇摆著,桑雅陡然叫了起来 ── 桑雅苦笑:“以后的事情,你是知道的了,她在我厉声呼喝之下,转身奔了出去。 我当时说我无法给她帮助,并不是说她完全没有希望,老实说,即使她想变成一个丑女 ,也是一种奢望,但总有办法可以改善一下的。她如今的情形……根本不是人,鬼怪也 没有那么可怖,可是她以为我说不能帮她,唉!” 桑雅的心绪显然十分紊乱,所以他的话,听来也有点不连贯。 原振侠叹了一声:“那少女的头脸畸形如果那么严重,动起手术来──” 桑雅道:“至少延续三年到五年,估计至少要动一百次以上的大手术。能不能成功 ,还没有把握!”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,只是叹了一声,摊了摊手。 桑雅道:“你的意思是,只有放弃,让她一辈子包裹著头脸过日子?” 原振侠拍著他的肩头:“现实一点,我看不出还有甚么别的方法来。” 桑雅急速地来回走动著:“我之所以立刻去为她筹募需要的费用,是因为我知道… …从她后来靠近我的时候,我从她的眼神之中看到,如果她的情形没有改善的话,她绝 活不下去!”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──无疑,这个少女的本身,是一个极度的悲剧。她有那么美妙 的身体,可是却又有严重畸形的头脸,她生活下去是悲剧,活不下去,也同样是悲剧! 这种悲剧,有甚么法子可以避免呢?有一些人,常说爱情是发自内心的,不在乎外 型如何,这实在是睁著眼睛在说瞎话!那少女的身体至少是美好无比,但要是谁看到了 她恐怖的脸面之后,还能对她有矢志不渝的爱情的话,那不是神话,就是文艺小说中的 情节。 桑雅陡然停了下来:“我还要继续努力,还有几个地方可以接头──” 原振侠道:“如果单是医药费,我想那不成问题──” 桑雅道:“一有了钱,我就可以开始进行!你说,上哪儿去筹这笔钱?” 原振侠想了一想,道:“有一个基金会,叫‘蓝青天基金会’的,你听说过没有? ” 桑雅摇头:“没有,那是一个甚么性质的基金会?它为甚么肯资助我的整形计画? ” 原振侠道:“这个基金会由我的好朋友,苏氏兄弟主理,你可以去找其中之一── 苏耀西先生。基金会的资金极其充裕,我想他们肯答应的!” 桑雅医生十分高兴:“你真是神通广大,我以为没有希望了!” 原振侠道:“那少女的希望,是在你们这些整形医生的手中。” 桑雅道:“我们一定尽力而为,只要医药费有了著落……啊!” 他讲到这里,陡然叫了一声,又道:“糟糕,这少女住在甚么地方,叫甚么名字, 我全然不知道,怎样和她联络呢?真是!” 原振侠看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,只好道:“明天,你去找苏耀西──他的办公室 ,在本市最著名的商业大厦的顶楼──” 桑雅道:“是,我自然听过苏耀西先生的名字。” 原振侠道:“我设法找人去找那个少女的下落,等会我会找苏耀西,先告诉他有这 样的一件事。” 桑雅十分高兴,连连搓手:“老实说,这样严重的头骨畸形,是对全世界整形外科 专家的一项挑战。我们如果能使她略微恢复正常,那就是人类医学史上,一项了不起的 成就!” 桑雅高高兴兴地离去。原振侠定了定神,拿起电话来,拨了一个号码。 像苏耀西这样的大忙人,要找他并不是容易的事。但苏氏兄弟和原振侠交情甚深, 苏耀西给了原振侠一个特别的电话号码。 这个电话号码,二十四小时有人接听,知道是谁在找他之后,会在最短时间内取得 联络。 原振侠在电话接通之后,放下电话等回音。不到五分钟,电话响了,原振侠拿起电 话来,他听到苏耀西的声音:“原,真巧,我刚要找你。有一个人来了,我想你会喜欢 见他!” 原振侠问:“谁?” 苏耀西道:“古托。”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──古托,他当然记得这个一生充满了传奇的人物。由于上 一代的罪恶,古托他担负著血咒的偿还。那一度曾使得他要疯狂,但终于在明白了一切 真相之后,他在海地的神秘山区,世界上黑巫术最盛行之处,和另一个研究巫术的专家 马特,一起在从事巫术的研究。 (古托的一生,记述在《血咒》这个故事中。) 原振侠曾被邀请,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研究巫术,但是原振侠没有答应。当他们分手 的时候,还约定古托如果对巫术的研究,有了一定的成就,那么就和他联络。 现在古托来到了这文明的都市,是他在巫术上的探索,已经有了成就,永远离开了 那个神秘地区呢?还是只是暂时的离开? 古托是玄秘不可测的巫术咒语的受害者,令他痛苦的是黑巫术中最最恶毒的血咒, 是无法消解的。那么,他的大腿上,是不是还会定期出现一个深洞,而鲜血依然自那个 深洞中涌出来? 刹那之间,原振侠想起了许多事来,他定了定神,才道:“你们在哪里?” 苏耀西道:“古托先生才到,我和他在小宝图书馆。我们见面还不超过一分钟,你 就有事找我了!” 原振侠笑了一下:“这是不是有人,在施展心灵传送的巫术的结果。”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,就听到了古托的声音,听来十分严峻:“别拿巫术当玩笑的 题目!” 原振侠忙道:“不会,我当然不会!事实上,我最近又有有关巫术的大发现。亚洲 的降头术,内容之丰富复杂,远在美洲的巫术之上!” 古托道:“我也是辗转知道,你有了巫术方面的新经验,所以才来找你的。你快来 ,我们可以详谈几天几夜!” 虽然时间已过了午夜,但原振侠对于这样的邀请是无法抗拒的。 原振侠放下了电话,立时出了门。他驾著车,才转出大路上,就看到在黑暗之中, 有一个人,双手抱著头,头垂得十分低,坐在路边。 凌晨时分,还在路边闲坐的人自然很多,也各有原因,不必深究,原振侠本来也不 会去留意这个人的。可是车子在转弯的时候,车头灯的灯光跟著扫向路边,恰好在那个 人的身上,有十分短暂时间的掠过。就在那一刹那,使原振侠看到,那人的头上裹著白 布。 如果没有今天白天发生的事,原振侠就算看到了路边有一个人,头上裹著白布,也 至多把他当作是印度的锡克族人而已,不会有别的联想。但这时,他心中陡然一动,想 起了那个少女来。 他立时踏下刹车,车子由于急速地停了下来,轮胎和路面摩擦,发出一阵尖锐的摩 擦声来。他在等车子完全停稳,就打开车门,向外望去。 他所在的位置,离他刚才看见有人抱头坐著的地方,距离大约是一百公尺,可是这 时,他却看不见有甚么人。他忙又倒驶开去,看到刚才有人的地方,是一块大石,而现 在,石上显然没有人。 原振侠略呆了一呆,他转动车子,利用可以射出老远的车头灯的光芒,向远处照射 著。公路两旁相当荒凉,山脚边的野草也很高,若是有人藏匿著,倒也真不容易发现。 可是,就算刚才有人,为甚么又要躲起来呢? 原振侠没有发现甚么,他停下了车,大声道:“刚才谁在路边?” 问了两三声,没有回答,他又等了一会。在那短暂的时间中,他想:会不会是那个 少女?一般来说,很少人会在头上包上白布的,而刚才又不是眼花。所以他又大声道: “如果你是去找过桑雅医生的那位,请你现身,我们已有很好的方法可以帮助你!” 那少女曾说,只要桑雅医生肯帮她,她甚么都肯做。如果刚才那人是她的话,那么 听了原振侠这样子说法,一定会出来的了。 可是原振侠连叫了两遍,仍然没有人回答。四下极静,那人的行动可能相当快,已 经奔出了能听到原振侠声音的距离之外。 原振侠想起,白天那少女冲出大堂去时的速度之快,心中更是疑惑。他决定再找一 找,因为错过了这个机会,再要把那少女找出来,实在不是容易的事。 他下了车,沿著路边,走出了几十步,仍然不断叫著,可是一点发现也没有。 想起古托和苏耀西正在等他,到小宝图书馆去,还有一段路程,所以他决定不找了 。他又回到了车中,上了车,正当他准备关上车门之际,突然车后传来了一下尖厉的叫 声。 那一下叫声,声音是如此之尖厉,而且就在车子的后座发出来,距离这样近,和突 然之间,有人在耳边尖叫,也就没有甚么分别了。 所以,尽管原振侠见惯大阵仗,也被吓得陡然一震。他总算是反应快的了,马上转 过头去。一转过头,当他看到了眼前的情形时,刹那之间,他真有全身血脉都为之僵凝 的感觉。 就在离他极近距离处,有一张鬼怪一样的脸正对著他。他和那张脸之间,相距不会 超过二十公分! 那是甚么样的一张脸? 那实实在在,不是人的脸,除了一双眼睛有人的感觉之外──任何人看到了这样的 一张脸,绝不会联想起人,只会联想到鬼怪! 但是“鬼怪”居然口吐人言,而且声音一点也不难听:“你们医生都应该去死!” 原振侠实在还没有定过神来,可是他已经急叫道:“小姐──” 那张怪脸陡然向后一缩,那么可怕的头脸,竟然长在一个十分正常健美的身体上! 怪脸一缩间,车门打开,她整个人已向外弹跳了出去。 原振侠此际,绝对肯定这鬼怪一样的脸面,正是那个少女所有的。他如何肯放过, 连忙也翻出车去。 可是等他出了车子,只见那少女在山野间,飞快地向前奔著,速度快得惊人。 原振侠一面向前奔,一面大声叫著,可是转眼之间,已失了她的踪影。 肯定了就是那个少女,原振侠自然要追到她。可是足足一小时后,满山遍野搜索, 一点结果也没有,他也只好放弃了。 在他又驾车驶向小宝图书馆之际,想起那张可怖的脸,他仍然禁不住要打寒战。那 少女曾骂了他一句,大概知道他是医生? 原振侠心中一动,会不会少女是等在医生宿舍之外,看到有医生出来就施以咒骂? 如是这样,那倒不难再见到她。 那少女为甚么要咒骂医生呢?原振侠想,那自然是她向医生求助而被拒绝。这倒真 是冤枉,她不知道桑雅医生为了她的事,在到处奔走。 那少女的身手异常敏捷,这证明她有十分强健的身体,而且她的行动,也证明了她 的思想完全正常。可是,她的脸,却如此可怕! 一想起那张可怕的脸,原振侠又不由自主,打了一个寒战,叹了几声。 当他来到小宝图书馆门口的时候,当然已经迟了。一个职员正在门口焦急地等待著 ,一看到原振侠,忙迎了上来:“苏先生等得很焦急了!” 原振侠快步走进大堂。在他走进大堂的时候,看到一个样子很怪的人,正从大堂向 门外走去。那人身上的衣服,衣不称身,而且看得出,他根本不习惯他这时穿著的衣服 。 他皮肤棕黑,身形高大还在其次,全身的骨骼都非常粗大,所以他的头和手看来都 大得异于常人。在他粗大的手指上,几乎戴满了戒指,金、银、玉、石的都有。他的面 目阴森,那么高大的一个人,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,像是幽灵一样。 原振侠打量了那人两眼,那人却翻著眼,看也不看原振侠,迳自向外走去。 跟进来的那个职员,在那人走出了大堂之后,在原振侠的身后悄声道:“刚才那人 ,听说是中美洲的一个大巫师。” 原振侠一听,就知道那一定是古托带来的。他回头看了一眼,看到那高大的身形, 走过他停在门口的车子,还在向前走著。 原振侠来到了苏耀西的办公室,古托站了起来,向他张开双臂,两人相拥了一下。 古托道:“快恭喜我!” 原振侠看出他精神奕奕,神情十分高兴,忙问:“喜从何来?” 苏耀西在一旁代答:“他摆脱了血咒!” 原振侠“啊”地一声:“那太好了!可是……不是说血咒是无法消解的吗?” 古托笑了起来:“黑风族的巫师,只会用血咒去咒人,不会消解。但是另外有更高 明的巫师,却懂得消解,自然,经过十分复杂。” 原振侠道:“刚才我进来的时候,看到一个人出去,就是这个大巫师?” 他说著,不经意地向窗外看了一眼,却陡然震动起来,震动得相当之甚──在刹那 间,他一定连脸色都变了,所以使得苏耀西和古托两人,也一起向窗外看去。 苏耀西的办公室在四楼,从窗口望下去,恰好是建筑物前面的空地。这时,苏耀西 和古托看到的情景,十分普通,他们不明白原振侠何以这样震惊? 原振侠看到的,自然也是同样的情景,但是他的确感到了震动。 他看到,他车子的行李箱盖打开著,那个大巫师,正和一个人面对面站著。那和大 巫师对站著的人,头脸上都裹著白布,身形修长窈窕,正是那个少女! 那少女显然是刚才原振侠在找她的时候,她又潜到了原振侠的车旁,并且弄开了行 李箱盖,躲进了行李箱之中。这时从行李箱中出来,恰好遇上了走出来的大巫师。 那少女躲进行李箱的目的是甚么,原振侠自然不得而知,可能是为了进一步捣乱, 以发泄她心中对医生的怨恨。这少女的智力,不但正常,而且过人! 古托先问:“这女人是甚么人?和你一起来的?”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:“可以说是,也可以说不是。说来话长,我迟到,也是为了她 ──” 原振侠才讲到这里,古托陡然发出了“咦”的一下惊呼声来。 他们才向下看去的时候,看到大巫师和那少女,像是在交谈。这时,看到大巫师把 手放在那少女的头上,两人一起向外走去。 古托在惊呼了一声之后,十分急促地道:“奇怪,大巫师在施展巫术了!他为甚么 对一个陌生人施展巫术?” 原振侠也吓了一跳:“施展甚么巫术?” 古托道: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!” 这时,看下去,大巫师和那少女,已走进一个阴影之中,看不见他们两个人。可是 ,却可以看到一个奇异之极的景象──大巫师按在那少女头顶上的那只手,竟然发出一 种暗红色的光芒,光芒还在闪动著。 在黑暗之中,只看到一只这样发光的手,那情景自然诡异绝伦! 古托发出赞叹声来:“看!看大巫师的手。巫术是通过巫师的精神力量,催动充塞 宇宙之间的、普通人无法利用的多种能量,来达到巫师所要达到的目的,我们现在看到 的情形,就是证明。大巫师一定在施展十分精妙的巫术,不然,不会有这种异象出现, 达伊安大巫师真是天下最伟大的巫师!”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,自然更甚,因为他是多少知道一点那个少女的来路的。他推开 窗子来,想去叫那个少女,窗子才一推开,就听到了一下霹雳也似的巨喝声,震得人耳 隙嗡嗡直响。 人照说是绝对无法发出那么巨大的声响来的,可是那一下巨喝声,却又分明是人发 出来的。相隔好几百公尺,听来尚且如此惊人,若是在他的对面,自然更不得了。 古托又是一片赞叹声:“达伊安大巫师对利用周遭的各种能量,真已到了出神入化 的地步!” 在古托的语声之中,看到大巫师自黑暗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,步履看来相当沉重缓 慢。 古托又“啊”地一声:“他刚才所施的巫术,一定极不简单,看,他多么疲倦!那 花了他许多精力,天,别影响我们的计画才好!” 原振侠一直盯著那黑暗处在看著,等那少女再出现。可是那少女却一直没有再出现 ,想来一定是由另一个方向离开了。 这时,看到大巫师走进了建筑物。不一会,办公室的门推开,大巫师走了进来,各 人向他看去,都不禁大吃了一惊! 只见大巫师面色苍白之极,连嘴唇都是灰白色的,满头满脸都是汗水,身上的衣服 也被汗水湿透了,凌乱的头发贴在颊边,双目再也不是原振侠在大堂上遇见他时,那样 闪著奇异的光采,而是变得像死人一样,甚至了无生气。 看他的样子,和刚才那种虽然怪异,但是一望而知,是一个非凡的人的那种神气, 简直无法相信是同一个人。 古托忙走过去,想要扶他,但却被他无力地扬起手来拒绝了。他来到一张沙发前, 坐了下来,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才软弱无力地道:“我……才对一个少女,施展了一次 巫术。” 古托忙道:“我们看到了,真是神奇!” 大巫师无力地笑了一下,笑容十分苦涩:“虽然我已尽了力,可是其中还有一个十 分重要的因素,她若是不能做到这一点,我的努力也是白费的。” 原振侠问道:“请问,对那少女施展了甚么样目的的巫术?” 原振侠已经是尽量用最客气的语调,问出这个问题来的了,可是大巫师一听,还是 狠狠瞪了原振侠一眼。若不是他这时眼中没有甚么神采,这一眼可能十分骇人。 古托在一旁忙道:“原,不该向大巫师问这类问题的!” 原振侠碰了一个钉子,心中自然不免有点不快,闷哼了一声,没有再说甚么。 大巫师又吁了一口气:“我太疲倦了,我必须有充分的休息!” 古托问:“要休息多久?” 大巫师抬头向著天花板,过了好一会,才道:“要见到十二次月圆。” 十二次月圆,那就是整整一年了! 古托苦笑了一下:“那我们原来的计画──” 大巫师疲倦地一挥手:“十二次月圆之后,我是不是能恢复精力,还不知道。我们 的计画,到时再说吧!” 古托对大巫师十分尊敬,虽然他的神情,看来十分沮丧,但是他还是连声道:“是 !是!” 大巫师缓缓站了起来:“我回房去休息,我提议明天就回去!” 古托又一叠声地答应著,大巫师昂著头,也不和苏耀西、原振侠打招呼,自顾自走 了出去。 古托跟著他走了出去,没多久就回来,摇头道:“大巫师刚才所施的巫术,一定惊 天动地。他替我消解血咒之后,也不过休息了两个月圆,而这次,他消耗的精力,竟要 十二个月圆才……也不一定可以补得回来!” 原振侠的心中,充满了疑惑,但他刚才碰了钉子,此时自然不便再问。而且看样子 ,古托也不知道,问了也没有用。他心想,以后还有机会见到那少女,再问不迟。 苏耀西道:“你要不要听听大巫师为古托消解血咒的经过?十分有趣。” 古托苦笑:“亏你在那么可怕的事情上,用上了‘有趣’这样的形容词。” 苏耀西道:“我说有趣,是因为有一个联想。我相信等你说完之后,原振侠一定也 立即会有同样的联想,不是说别的。” 古托吸了一口气:“严格来说,血咒由于是施术人临死之前所下的咒语,巫术的能 力也特别强,所以,是无法消解的。达伊安大巫师所做的,也不是消解,而是转移,把 我身上的血咒,转移到了──” 原振侠吃了一惊,失声道:“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去?”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,多少有点不以为然。 古托笑了一下:“你再也想不到──大巫师把我身上的血咒,转移到了一棵大树的 身上!” 原振侠“啊”地一声,立时和苏耀西互望了一眼。他立即明白,苏耀西刚才提到的 “有趣的联想”是甚么意思了。 古托继续道:“大巫师找到了一棵大树,先对这棵大树作法,然后,把大树的树身 ,砍出一个凹槽,刚好使我那条淌血的腿可以放进去。然后,他再作法,三日三夜之后 ,我有大树和我合为一体之感,作法才完成。” 他讲到这里,略停了一下:“最奇妙的是,半年之后,大树被砍出来的那个凹槽, 不但生长愈合,而且还变得凸了出来,凸出来的部分,形状一如人腿。我还是不太确信 血咒已经转移,一直到今年,血咒该发作的时间,又快到了──” 他向原振侠望来,原振侠点头:“是,几年之前,我们就是在这几天里,第一次见 面的。” 古托继续道:“大巫师和我,一起到了那棵大树之旁,当时我的心情,真是紧张之 极。时间到了,我的大腿,一点事也没有,大树那新长出来的部分,却出现了一个洞, 树汁像是泉水一样涌出来。我知道大巫师的巫术已经成功,血咒离开了我,到了那棵大 树的身上!” 古托讲到这里,大大松了一口气──能够摆脱那么可怖的血咒,自然是一件大大值 得庆贺的事! 原振侠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古托,例如他是在甚么地方,发现达伊安大巫师的,他和 大巫师原来的计画是甚么等等。但是他却先不问,向著苏耀西道:“耀西,你刚才说到 联想,是不是说这种转移的巫术,和中国的‘祝由’,利用法术替病人治病很相近?” 苏耀西点头:“正是!” 古托大感兴趣:“甚么叫‘祝由’?内容怎样?中国自然是应该有巫术的!” 原振侠解释著:“在中国,一般称巫术为法术,内容丰富之极。‘祝由’只不过是 其中的一种,甚至不能算是大法术,又叫‘祝由科’。‘祝’字在这里,是和‘咒’字 相通的──” 古托虽然在血统上也是中国人,但是他自小在中美洲长大,所以要向他解释中国文 字上的问题比较困难。原振侠在使他有了一个概念之后,道:“那是通过使用符咒而施 展的法术,历史十分悠久,早在青铜器时代,甚至新石器时代,先民治病就使用这种方 法,近代还有人会这法术。” 古托听得兴高采烈,原振侠道:“‘祝由’最擅长的,就是将恶疾转移,被转移的 对象,大多数也是大树。例如有人生了恶疮,这种由葡萄球菌感染而引起的疮,中国人 称之为‘疔疮’,据中国古籍记载,有七十二种之多,名目繁多。由于古时根本没有特 效药,所以死亡率十分高。但是‘祝由’通过他们独特的咒语,就可以把毒疮转到树身 上去!” 古托急急追问:“详情怎么样?” 原振侠道:“自然是患者霍然而愈,而在树上,会长出一个和恶疮形状相似的树瘤 出来。” 古托“啊”地一声:“这情形,和达伊安大巫师的巫术太相近了!一定要设法找几 个会‘祝由’法术的人,来切磋研究一下。” 原振侠道:“而且,‘祝由’的理论,也和你研究的心得差不多。” 古托更是大喜若狂:“有这等事?” 原振侠道:“在古籍的记载中,最早提及这种治病方法的是《素问》这部医书。《 素问》和《灵枢》两部书,合称《内经》,据说自黄帝时期已传了下来,所以又叫作《 黄帝内经》。其中有一篇,叫〈移精变气论〉,有一句说:‘古之治病,惟其移精变气 ,可祝由而已。’” 古托道:“那是甚么意思?” 原振侠道:“意思就是说,治病,可通过咒语达到目的,而过程是‘移精变气’, 那可以解释为,利用人的精神,变成一种能治病的力量。这不是和你对巫术的解释,通 过人本身的能力,去引发充塞于四周的不可知的能量,十分相近吗?” 古托听得简直手舞足蹈起来:“真是太奇妙了,简直和我的假设一样!嗯,移精变 气,很明显,是把一种力量变为另一种力量。人的精神力量,化为几乎无所不能的能量 ,或引发无所不能的能量!” 原振侠道:“大抵如此。” 古托道:“我要请世界上,所有有本领的巫师来作研究。” 原振侠笑著:“世界各地民族,都或多或少有他们自己的巫术,你哪里研究得了那 么多!” 古托听了,现出神秘兮兮的笑容来。苏耀西道:“他在海地附近,买下了一个岛, 准备在岛上创立一个巫术研究学院,建筑工程已开始了。” 原振侠不禁咋舌,道:“真是有钱好办事!巫术研究学院,听起来怪得很。” 古托笑了笑:“我带著达伊安大巫师,本来准备周游世界,由大巫师施展巫术的神 通,引出许多身怀巫术的人一起去研究。但忽然今晚发生了这样的事,大巫师神力丧失 太多,一年之内,施展不出巫术来,这个计画自然只好取消了!” 古托说来,神情十分痛惜。 原振侠道:“不过押后一年而已。你是从哪里,找到这位神通广大的达伊安大巫师 的?” 古托十分神秘地笑了一下,却并没有回答原振侠这个问题,原振侠只好也跟著笑了 一下。他并没有责怪古托的意思,巫师的异能是如此惊世骇俗,他们的生活自然也充满 了神秘性。以他和古托的交情而论,如果古托对这个问题避不作答的话,那就一定是有 著甚么重大的障碍,古托不能说出来之故。 原振侠转变了话题:“其实,巫术研究的范围,还可以扩大一些。” 古托十分有兴趣:“你的意思是──” 原振侠道:“既然假设巫术是由于人的精神力量,或意志力量所形成的一种现象, 那么,一切精神力量的表现,都可以列入研究的范围。这种研究,在很多地方已正式开 展,苏联在这方面的研究,甚有成果。” 古托听了,“啊”地一声,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:“真是!我怎么没有想到 这一点,还好你提醒了我!” 苏应西也道:“是啊,精神力量或是意志力量,十分神奇,就有人能凝视一枚硬币 ,集中意志,而使硬币变得弯曲。而用机械力量要使硬币弯曲的话,至少要超过五千公 斤的压力!” 古托十分兴奋:“对,对!精神力量可以说根本就是巫术的一种,至少,道理是一 样的。我曾用最精密的仪器,探测过大巫师在施术之际,双手所发出的能量。仪器探测 的结果,是这种能量大得惊人,而且它所现出来的波形,全然不规则,见所未见,而又 复杂无比,这自然也是人的精神力量所引发出来的。” 原振侠十分感叹地道:“所谓人的精神力量,自然是人脑活动所产生的。人的脑部 ,究竟蕴藏著多么巨大的力量,真是不可思议!” 古托向原振侠挑战似地望著:“看来现代医学的发展,已到了尽头,要向巫术方面 去进一步探索了!” 作为一个医生,原振侠自然不很同意这样说法,可是他却也无法反驳。 所谓“现代医学”,主流自然是西方的医学。西方医学最大的成功,是各种细菌的 发现,和对各种细菌的抑制,再加上人体解剖学。 可是,人体解剖学,就算成功地把人脑剖解成几千个独立部分,还是无法明白人脑 的活动力量,究竟可以到达一种甚么样的境界。 再精密的解剖,甚至无法在人脑之中,找出储存记忆的所在──记忆是明明存在著 的,可是根本找不出来。 这种事实,莫非真是如古托所说,人类研究自己的身体,要改变一下研究的方向, 从巫术作为开始呢? 古托自然看到了原振侠的那种茫然的神情,他笑著:“别失望,如果现代医学满足 不了你的求知欲,巫术研究学院随时欢迎你来!”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,提高了声音:“谢谢!” 古托的兴趣十分高:“你说的有关降头术是怎么一回事,我要详细知道。” 原振侠知道这一开始,非说到天亮不可。但那也是他自己十分感兴趣的事,所以, 从“天堂花”开始,原振侠详详细细,把那一段经历,向古托说了一遍。 当原振侠说完之后,古托兴奋得双颊泛红,道:“大巫师至少要休息一年,我正好 趁这一年时间,去会见大降头师史奈。如果他肯传授我降头术的秘奥,那真是太好了! ” 原振侠笑了起来:“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,是不是能得到他的传授,我可不敢保证 。不过我想,史奈大师至少可以担任你那个研究院的顾问!” 古托用力挥著手:“我要聘他当降头系的主任──如果他肯公开降头术的秘奥的话 。人类到了开始揭开巫术的神秘帷幕的时代了!” 古托讲得如此慷慨激昂,原振侠鼓了几下掌:“史奈大师有极高的现代科学知识, 我想,你和他会面,一定会十分愉快的!” 苏耀西直到这时,才伸著懒腰,打著呵欠,道:“天早已亮了,先吃点东西吧!” 世界上,每一秒钟,都不知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事情在发生著。每一件事和每一件事 之间,看来是全然没有关联的,然而又有许多事,是一环又一环紧扣著的。 或者说,没有这件事发生,就不会有另外一些事发生,而另外一些事发生,又可以 导致更多事发生──如果不是古托和达伊安大巫师恰好来到,那少女也不会和大巫师见 面。 那么,古托和史奈降头师,就会在另一种情形之下见面了。 古托和史奈降头师的见面,又引发了许多许多事情出来,但是那不在这个故事的范 围之内,所以只是提一下就算了。 在原振侠将要告辞的时候,才想起桑雅医生和那少女的事,他对苏耀西说了这件事 。 苏耀西一口答应:“没有问题,请他来办一些手续就可以了。” 在一旁的古托忽然说了一句:“那少女,头部严重畸形,就是昨天晚上,大巫师向 她施术的那个?” 原振侠点头:“是,她不但躲在我车子的后座,吓得我几乎魂飞魄散,而且还藏匿